天母山下,磺溪以東,小小的村落,是我生長的故鄉。說起華國新村沒有人知道它是什麼地方。若說蘭雅,老一輩的人或許知道,這裏原來地勢低窪,是一片爛泥巴。所以閩南語叫這地方為「爛仔」,後改名為蘭雅。民國五十三年在這一片田野之間建立了一片公務員宿舍。一共二十八家,部分是僑務委員會、部分是國防部的員工。紅色磚牆圍繞著灰色的二層樓水泥房舍,在四周田園及溪流的圍繞下,顯得樸實而寧靜。爸爸在這裏買下了他在台灣唯一的房子。這裏是我們這一代的小孩成長的天堂,也是我夢中常常回來的家鄉。
野孩子的天堂
村子裏有個特點,男丁特別興旺,算一算將近二十個。而女孩只有四個,大部份足不出戶。所以村子裏陽剛氣特別盛,玩的遊戲也都較為粗野。胖子阿玄是孩子頭,皖文、小真、我是其中較活躍的分子。每天一放學村子旁草原上就響起一片呼朋引伴的聲音。這聲音的誘惑力特別強,再定性的小孩子也忍不住要跑出來。早就忘了還有一大堆功課沒寫呢!一直玩到太陽下山,媽媽出來叫了,才帶著渾身臭汗,心不甘情不願的回家。
早期孩子們玩過五關、殺刀、騎馬打仗。六○年代棒球風靡時,還組了個棒球隊,向隔壁農村的小孩挑戰。我印象最深的是我老是被三振出局,所以輪到我打擊時,對方除投手外全部坐下休息。我屢次使勁瞄準揮棒,老是打不到球。不料一個球打中我肚子,痛得在地上打滾,心裏卻暗自高與,終於可以上壘了。
週末的花樣就更多了,到田裏挖番薯,烤番薯。一次荸薺田收成,我們一群小孩堆土窯烤荸薺,生起了火,把土燒紅,把大家把生荸薺往窯裏丟,再用沙土蓋上悶熟。幾分鐘後,大家擠上前去找熟荸薺吃。我年紀較小擠不過人,最後才輪到我在土堆中翻找,皇天不負苦心人,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顆圓圓熱熱的漏網之魚,正準備大快朵頤之時,剝開外皮才發現是一顆烤得熱呼呼的狗屎。差點放進嘴裏。
元宵節到了,小孩子與奮得不得了,鋸竹子做火把。到了晚上,人手一支火把,沿著漆黑的小徑,到樹林中探險。口中高唱著連續劇的主題歌:「無名火、無名火」好像勇敢的獵人要去林間狩獵一樣。
新年更是瘋狂,小孩子分成兩隊,舉行師對抗。兩邊貯備充足的火力,沖天炮,大籠炮,老鼠炮,水鴛鴦。各自找到地點掩蔽,相互以炮竹攻擊。敵方炮竹用盡,竟然膽大的拾起尚未爆的我方炮竹往回丟。敵方藝高人膽大,總是算準了時間讓我們來不及再丟回去。不過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,敵方在拾炮的時候一不小心炸到了手。我方樂得大聲歡呼。如果多來幾次師對抗的話,這群小孩不需要訓練也可以打仗了。
玩火是當時最危險的遊戲,小孩子在田野間四處尋找木頭、稻草、垃圾等易燃物。堆成一堆就燒起來了。有一次火燒得太高,差點燒到電線,被村子的管理員華伯伯臭罵了一頓。想起來當時真不知死活。
忠心的華伯伯
華國新村的記憶裏少不了華伯伯,他是個退役的老兵。當初大陸淪陷時,他被拉伕到台灣。村子請他當管理員,在公用地上蓋了一間簡陋的房子當他的宿舍。房子前是村民乘涼、閒聊的地方。他平時掃水溝、倒垃圾、為村子擔任守望相助的工作。二十八家是他的老闆,事實上他的管理費是任大家隨意給的,少得可憐。他工作之餘種南瓜、茭白筍、空心菜來賣。收入比我們給的管理費還高。
華國新村的記憶裏少不了華伯伯,他是個退役的老兵。當初大陸淪陷時,他被拉伕到台灣。村子請他當管理員,在公用地上蓋了一間簡陋的房子當他的宿舍。房子前是村民乘涼、閒聊的地方。他平時掃水溝、倒垃圾、為村子擔任守望相助的工作。二十八家是他的老闆,事實上他的管理費是任大家隨意給的,少得可憐。他工作之餘種南瓜、茭白筍、空心菜來賣。收入比我們給的管理費還高。
他的太太、兒子全在大陸。在台灣他也沒有再娶。他非常節省,晚上不點燈、用冷水洗澡、鬍子長了,連刮鬍刀都捨不得買,用兩個一元硬幣夾掉。還好他頭已經禿了,要不然豈不痛死。別人送給他的剩菜剩飯、他也樂意接受。有時我們這群小孩子玩得太野,打壞了他種的蔬菜,他會拉起嗓門把我們罵一頓。
有許多小孩子不尊重他,給他取了一個綽號叫「華老二」。我被父親告誡,華伯伯是長輩,絕不以可輕視他。他非常感激爸爸媽媽對他的尊重,每天早晨就把一大把自己種的空心菜放在我家門口,連續好幾年空心菜是我家晚餐桌上必有的菜餚。
有一回聽到他坐在門口唱著以前的軍歌:「衝!衝!衝到那個烽!八路頭子完蛋了,子彈也打空。」這歌很快的就被我們小孩子學起來了,手上拿著竹竿,模仿他浙江的口音,一面唱、一面衝。
民國六十年左右,忽然草原上運來了一批廢建材,木頭、竹子堆得跟山一樣高。小孩子們非常興奮。卡車才剛走,我們就動手蓋起房子來了。起初只是用木頭搭一個小棚子,後來越來越複雜,還回到家中取來鐵鎚及鐵釘等工具。有柱子、有牆壁、有二樓、還有陽台。蓋完了全部擠在裏面開會,決議這房子是我們第二個家。大家回到家中取來了食物、漫畫書、手電筒。連晚上都窩在房子裏玩,甚至點起了蠟燭。我們的房子旁就是建材堆、緊接著就是華伯伯的房子了。他受不了我們危險的行為,大聲斥罵,趕我們回家:「你們發神經病了啊?要把自己燒死啊?」我們受了責罵,悻然離去。第二天赫然發現房子被拆了。孩子們把矛頭對準華伯伯,從此開始了無止盡的鬥爭。拆了再蓋。蓋了又被拆。最後大人出面了,禁止小孩再蓋房子,才止息了這場風波。不過小孩們從此見到華伯伯就是給個臭臉。今天回想真是幼稚,我們只想玩,而他是要保護他的房子啊!也讓我看到了人類黨同伐異的劣根性,就連小孩子也不例外。
有一回聽到他坐在門口唱著以前的軍歌:「衝!衝!衝到那個烽!八路頭子完蛋了,子彈也打空。」這歌很快的就被我們小孩子學起來了,手上拿著竹竿,模仿他浙江的口音,一面唱、一面衝。
民國六十年左右,忽然草原上運來了一批廢建材,木頭、竹子堆得跟山一樣高。小孩子們非常興奮。卡車才剛走,我們就動手蓋起房子來了。起初只是用木頭搭一個小棚子,後來越來越複雜,還回到家中取來鐵鎚及鐵釘等工具。有柱子、有牆壁、有二樓、還有陽台。蓋完了全部擠在裏面開會,決議這房子是我們第二個家。大家回到家中取來了食物、漫畫書、手電筒。連晚上都窩在房子裏玩,甚至點起了蠟燭。我們的房子旁就是建材堆、緊接著就是華伯伯的房子了。他受不了我們危險的行為,大聲斥罵,趕我們回家:「你們發神經病了啊?要把自己燒死啊?」我們受了責罵,悻然離去。第二天赫然發現房子被拆了。孩子們把矛頭對準華伯伯,從此開始了無止盡的鬥爭。拆了再蓋。蓋了又被拆。最後大人出面了,禁止小孩再蓋房子,才止息了這場風波。不過小孩們從此見到華伯伯就是給個臭臉。今天回想真是幼稚,我們只想玩,而他是要保護他的房子啊!也讓我看到了人類黨同伐異的劣根性,就連小孩子也不例外。
曲終人散
隨著課業的加重,小孩子越來越少出來。這幫野孩子的聚會也逐漸散掉。華國新村二十八家有的舉家搬離,有的老成凋謝。在四圍高樓的環繞下,這四十年未變的村子,綣伏在都市的角落逐漸被淡忘。只剩下三戶老鄰居還住在村子裏。阿玄去做工、皖文在大學教書、小真從軍退役後在作生意、我到美國工作。
民國七十七年,出國前向華伯伯辭行,他的腳因常期浸泡在茭白筍田裏,得了嚴重的風溼,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。他準備永久遷回大陸老家。我勸他留個後路,大陸過不慣還可以回來。他搖搖頭說:「我在這裏過,跟在大陸過,不都一樣嗎?」按他的年齡及身體狀況,可能早己不在了。留下來的只是在孩子心中難忘的身影。
爸爸離世後媽媽仍守著這個破房子不忍離去。在這裏她渡過了人生最精華的歲月。這裏有她與爸爸親手搭的瓜棚,親手挖土建的花園。在這裏她與爸爸胼手胝足建立了這個家,養大了三個孩子,在她心中這是永遠的家。二弟、三弟常會回來吃媽媽煮的菜。老家是我們三兄弟團圓的中心。我遠在美國難得回來,有幾次我故意不通知家人,自己坐車從機場返回老家。從繁華的街道一走進破落的村子,就好像回到童年的記憶。我故意待在門口,從牆外望著燈火通明的屋內,看到媽媽仍像以前一樣的操勞家務,彷彿三個小孩還沒長大,仍在屋內玩耍。我也彷彿看到了自己青澀的成長歲月,在爸爸媽媽保護下,享受著天倫之樂。一切都沒變,仍像從前。近鄉情怯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!我鼓起了勇氣,像個放學歸來的孩子,大聲向屋內喊出:「媽!我回來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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